
从织金县出城,穿过巍然屹立的织金关,再沿着蜿蜒的山路驱车二十多公里,便是古时织金部落聚居的地方桂果了——这里是穿青人的聚居地。

“穿青人”,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听说在56个民族之外还有这样一支 “其他未识别民族”的特殊族群——在他们的身份证上显示为“穿青人”,而非“穿青族”。根据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穿青人主要分布在贵州省西北部的毕节、安顺以及六盘水市等地,其中毕节地区的织金县就有二十多万,是穿青人最大的聚居地。

关于穿青人的族群来源,学界普遍认同两种说法,一种认为他们是发源于贵州的原生土著民族,一种认为是明朝随军迁徙至贵州的汉人的后代,因战乱流落于深山中。但始终没有一种被史学界公认的说法,这也使得穿青人的身份更加神秘。

然而在穿青人看来,自己族群的历史记载可追溯到宋元,那时贵州已有了“土人”记载,而“土人”便是“穿青人”的前身,其渊源可追溯到古代“五溪蛮”。明清时期,随着大批汉族移民到来,土人才被外界所知。当时,人们称穿青人为“ 黑民子”、“仲家”等,因其“衣尚青”,故“又曰穿青” 。

在桂果镇,我们遇上几位身着青衣的穿青人,整套衣裤以青黑色为底, “三节袖两节衣”, 在领子、袖口、裙摆等处绣着五颜六色图纹的宽大长袍。

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形成了穿青人独特的习俗和文化,比如他们以猴为图腾,忌吃狗肉,还有穿青妇女特有的三把头。穿青人规定妇女不能轻易剪发,但长发在日常劳作时很不方便,因而要挽两三个发髻才能将头发完全固定住,久而久之,这种三把头成了穿青妇女独特的标志。
我问:“你们平时都这样穿吗?”
“只有节假日和走亲戚的时候才会穿, 平时穿戴这样的东西出门,会很笑人的。” 他们腼腆地笑着说。

在镇子上,我们遇到了传说中的贵州斗鸡,围观的都是当地的穿青人,他们的穿着装束已经与汉族无异——穿青人的文化痕迹似乎正在渐渐消逝。

我们原打算找一处老旧的寨子,寻找旧时穿青人生活的痕迹,但是并不容易。我被告知,想要看穿青人的风俗和老宅,就必须到偏僻闭塞的村里去。这个小镇正在被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迅速地改变着,一座座整齐的新居拔地而起,然而,穿青人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标志性信仰——“五显神”,却被世代传承了下来。

五显神即五显菩萨。 每个穿青人家堂屋的神龛上方供奉的五显神坛总是格外神圣。 “在堂屋西北隅以竹篾编如小兜形悬壁,曰兜兜坛”,五显坛通常挂在屋梁的最高处,里面放着五谷、金银等,象征家族的兴盛与传承;在堂屋正中墙上安放的五显神榜上面,写有“天地君亲师”神位,两边还有观音大士、太上老君、财神、神农等诸神,让我诧异的是孔子也被奉为傩神之一;在五显神榜下方的一张纸上还安放有土地的神位。

“每岁或间岁酿酒杀牲,延善歌舞者至家蘸禳,跳跃如演戏状,曰庆坛”,每年农历冬至后到打春前,是穿青人庆 “五显坛 ”的日子。

据说在明代中期以前,穿青人庆“五显坛” 采取庙祭的形式, “九月祀五显神”,每年农历的九月二十六日至二十八日,一年一祭。

后因明军近逼,穿青人大多迁往山区,才把庙祭改为家祭,即把“五显坛”分到户各自祭祀。因为全在举办人家的堂屋里进行,故又称为“傩堂戏”。

锣鼓声起,戴着各种狰狞的面具,装扮成各种神仙和鬼怪的戏班子鱼贯而入。

奇特的服饰,凝重的动作,古怪的言语,充满神秘的场景,近于原始的仪式……,这不是古希腊的酒神狂欢仪式,也不是印第安人的原始宗教活动,而是我国特有的古老戏剧——傩戏表演。

傩,古书解为驱鬼逐疫。这种在当地被称作“跳菩萨”的祭祀活动通常由主人家请专门的傩戏班子举行,傩戏班子也一律是穿青人。

他们装扮上各种服饰面具,模仿与扮演神鬼的动作形神,被视为沟通神鬼与常人的“通灵”者,借神鬼之名以驱鬼逐疫,祈福求愿。

这种与众不同的庆坛傩戏共有15场, 摆坛、起坛、发功曹、交牲、淌白、放兵、合会、大郎殿、岳王殿、灵浮殿、南游殿、水魈殿……, 每一场又分为好多折,在驱鬼逐疫的鬼神信仰中融入了大量的儒、道、佛等文化。

在这场《灵官斗土地》的傩戏表演中,茶酒师的角色最富情趣,歪眉斜眼,造型夸张,民间气息十分浓郁。

穿青人的傩堂戏内容除与五显神有关的故事情节之外,多数是还愿、驱邪、祈福保平安的礼仪法事, 还保留着“歌舞娱神”的古朴老样队,比如这场《戏仙娘》。

还有不少历史故事和战争题材的内容穿插其间, 整个表演过程粗野、狂放, 显示出浓厚的民间传统文化特色。

戴上面具,人便变成了神,便代表着一种相应的神秘力量。在我们的祖先眼里,面具成了人神的通道。

人神之间,肇始的迷信色彩已然弱化,沉淀着的,是远古生命和文化的神秘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