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漫野：乐天知命里的草原清歌
谷雨的晨雾还没散尽，领头羊雪绒已经带着羊群来到了向阳的山坡。它的绒毛在薄雾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朵被露水打湿的蒲公英。新抽的草芽刚没过蹄子，带着清甜的汁水，雪绒低下头，慢悠悠地啃食着，铃铛在颈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给这片苏醒的草原打着节拍。远处的蒙古包升起了炊烟，奶香味混着牛粪的烟火气飘过来，雪绒抬起头，看着同伴们在晨光里散开，像撒在绿丝绒上的棉絮，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比任何刻意的追逐都更让人安心。
它记得三年前那个深秋，狼群曾在夜里偷袭过羊群。当时它刚接过领头的重任，看着黑影从灌木丛里窜出来，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老牧民巴特尔举着火把赶来，狼嗥声、马蹄声、羊群的惊叫声搅成一团，最终有两只小羊没能躲过劫难。那时的雪绒总觉得是自己不够警觉，整日耷拉着脑袋，连最嫩的草都嚼不出滋味。巴特尔看出了它的心事，把它牵到蒙古包里，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它的额头说：“雪绒啊，草原上的狼和羊，就像天上的日和月，总有碰面的时候。该来的躲不掉，过去了就往前看。”
开春后，草原上爆发了蝗灾。绿油油的草坡几天之内就被啃成了黄土地，连草根都没能幸免。羊群饿得咩咩叫，有的母羊甚至断了奶。巴特尔带着牧民们四处寻找新的草场，雪绒则领着羊群跟在后面，蹄子踏过干涸的土地，扬起的尘土沾在绒毛上，让它看起来像只灰扑扑的土拨鼠。有天夜里，它闻到了远处的水草香，便悄悄起身，带着最虚弱的几只羊往那个方向走。黎明时分，当巴特尔发现它们正在一片洼地啃食新草时，激动得把它搂在怀里，胡子扎得它直打喷嚏 —— 原来命运从不会把路堵死，只要顺着风的方向走，总能找到水丰草美的地方。
夏至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羊群身上，像无数根小鞭子。雪绒领着大家躲到岩石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溪，冲刷着被啃秃的山坡。有只刚断奶的小羊吓得直哆嗦，往它怀里钻，雪绒用身体护住它，感受着小家伙温热的呼吸。它想起去年的暴雨过后，这片岩石下长出了一片毒蘑菇，当时它死死拦住想啃食的同伴，才避免了一场灾祸。而今年的雨水冲刷过后，说不定会有更肥美的牧草冒出来呢？这样想着，雨声仿佛都变得悦耳起来，像牧民拉着的马头琴，粗粝里藏着温柔。
秋分时，草原上刮起了白毛风。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羊群缩成一团，挤在雪绒身边取暖。巴特尔把羊群赶进了暖棚，给它们铺上了干燥的羊草，还撒了些炒黄的黄豆。雪绒看着同伴们埋头进食，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站在棚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它知道，这样的风雪过后，草原会变得一片死寂，但用不了多久，春风一吹，新的草芽又会从雪地里钻出来，像无数只举起的小手，招呼着羊群归来。就像巴特尔说的，草原的四季从不会骗人，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该荒芜的时候荒芜，该繁盛的时候繁盛，急也没用，等就是了。
有年冬天，雪绒生了场重病。它躺在暖棚的角落里，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巴特尔请来兽医，打针、灌药，折腾了好几天，它还是没什么起色。牧民们都说这只领头羊怕是熬不过去了，有的甚至开始挑选新的领头羊。雪绒听着外面的议论，心里却异常平静。它想起自己领着羊群走过的草场，喝过的溪水，看过的日出日落，忽然觉得就算此刻闭上眼睛，也没什么遗憾。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它竟奇迹般地好转了，当它再次站在羊群前面时，同伴们都围着它咩咩叫，像是在庆祝一场重生。
转场的日子总是热闹又忙碌。牧民们收拾着毡房，马蹄声、吆喝声、羊群的叫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迁徙仪式。雪绒走在队伍最前面，脖子上的铃铛比平时响得更欢。它知道这次要走很远的路，翻过两座山，跨过三条河，才能到达冬季的牧场。路上有同伴累得走不动，它就停下来等一等；有小羊掉队了，它就折回去找一找。有人说它走得太慢，不如换只年轻力壮的领头羊，巴特尔却摇摇头：“雪绒知道什么时候该快，什么时候该慢，这草原上的路，急不得。”
夕阳西下时，雪绒带着羊群来到一片开满格桑花的草场。粉色、白色、紫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像片彩色的海洋。它卧在花丛里，看着同伴们低头吃草，看着远处的牧民们燃起篝火，看着天上的云彩被染成金红色。忽然觉得，所谓乐天知命，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像草原上的草一样，春天生长，秋天枯萎，顺应着自然的节奏；像天上的云一样，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执着于一时的形态。
冬天来临时，雪绒的毛变得又厚又密，像件温暖的皮袄。它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蹄子不如从前稳健，视力也有些模糊，但它依然每天领着羊群去寻找最嫩的草，最清的水。有天早上，它发现自己的腿不太好使了，便默默地退到羊群后面，看着那只它从小带大的公羊走到了前面。那公羊脖子上的铃铛，还是当年巴特尔给它戴上的。
雪绒站在山坡上，看着羊群在新领头羊的带领下缓缓移动，像条流动的白银。阳光洒在它身上，暖洋洋的，让它想起了巴特尔说过的话：“草原上的羊，不必追求活多久，只要把该吃的草吃了，该走的路走了，该守护的同伴守护了，就是好羊。” 它低下头，啃了口脚下的枯草，虽然没什么汁水，却有种踏实的味道。
夜幕降临时，雪绒躺在熟悉的暖棚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巴特尔给它端来一盆热乎的米汤，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它。雪绒眨了眨眼睛，用头蹭了蹭老人的手，忽然觉得这一辈子，就像草原上的一场雨，一场雪，一阵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什么可抱怨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第二天清晨，雪绒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巴特尔把它埋在了那片开满格桑花的草场上，没有立碑，也没有哀悼。春天到来时，那里长出了一片格外茂盛的青草，羊群经过时，总会在那里多停留片刻，仿佛在听着什么。风穿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雪绒颈间的铃铛，还在为这片草原，唱着那首关于乐天知命的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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