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空时：夜林里的喧嚣与暗流
残月把山林浸在淡青色的光晕里，虎在归途的山脊上停下脚步。风中传来的不只是松涛的低吼，还有一阵尖锐的犬吠，像碎玻璃碴子划破了夜的静谧。那声音来自山下的猎户屋，往常这个时辰，连最警惕的猎犬都该蜷缩在火堆旁打盹，今夜的狂吠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对峙。
它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猎户屋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却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的怪影。那影子忽长忽短，时而像张开翅膀的巨鸟，时而像蜷成一团的刺猬，显然不是人的轮廓。虎的瞳孔微微收缩 —— 它在这片山林活了十年，见过偷鸡的黄鼠狼，见过叼羊的狼崽，却从未见过能让猎犬如此失态的东西。犬吠声越来越密，夹杂着铁链拖动的哐当声，突然，一声凄厉的哀鸣划破夜空，随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
它想起离开前叮嘱过山腰的猴群，让它们安分守己。此刻那片本该沉寂的猴面包林，却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还有尖细的呼哨声此起彼伏。虎皱了皱鼻子，空气中飘来熟果被捏烂的甜腥味 —— 那是猴群在庆祝什么，它们总是这样，只要自己离开三天以上，就会把规矩抛到脑后。去年它去山谷那头追捕野牛，不过五日，这群家伙就把猎户晾晒的玉米啃得精光，还把晒谷场的竹匾踩成了碎片。
夜风突然转向，带来一股诡异的气息。不是兽类的腥臊，也不是草木的清香，而是像陈年的旧纸混着潮湿的泥土味，若有若无地缠在虎的鼻尖。它循着气味往猎户屋靠近，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在离屋子还有十丈远的老槐树下，它看到了那只平日里最凶悍的黄狗 —— 此刻它正瘫在地上，四肢抽搐，嘴角淌着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而狗窝旁的空地上，散落着几片撕碎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被风一吹，像蝴蝶般打着旋飞起。
“双面鬼……” 虎想起老猎户醉酒时说过的故事。那是山里的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说有一种鬼怪有两张脸，一张笑如春风，一张凶似厉鬼，专在月夜出没，引诱人走向悬崖。它原本以为那只是吓唬小孩的戏言，可眼前黄狗的惨状，还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让它不得不信。黄狗的项圈上还挂着半截桃木枝 —— 猎户说过这能辟邪，此刻却像被硬生生掰断，断口处凝着发黑的血珠。
就在这时，猴面包林的方向传来更嘈杂的动静。几只黑影窜上猎户的屋顶，瓦片被踩得噼里啪啦作响。虎抬头望去，月光下能看清是几只成年公猴，它们正用爪子扒着屋檐，把瓦片推下来砸向地面。其中一只最壮的公猴，居然摘下了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啃咬着竹骨，发出得意的尖叫。那是猎户过年时挂的，据说能驱邪，此刻却成了猴子的玩物。
虎低吼一声，声音像闷雷滚过山谷。屋顶的猴子们顿时僵住，随即像被撒了一把豆子似的四散逃窜，连滚带爬地逃回猴面包林。只有那只啃灯笼的公猴，迟疑了片刻，竟冲着虎的方向龇牙咧嘴，还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来。石子在离虎还有丈远的地方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像在挑衅它的威严。
它没有立刻去追。黄狗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它走过去，用鼻尖碰了碰狗的耳朵。黄狗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虎的身影时，尾巴微弱地摇了一下，随即彻底不动了。虎站起身，望向猴面包林的方向 —— 那里又恢复了喧闹，猴子们大概以为它不敢离开猎户屋，又开始折腾起来，甚至能听到它们模仿狼嚎的怪声。
“虎不在家，猴最凶”，这句在山林里流传的俗语，此刻像根刺扎在虎的心头。它知道这些猴子平日里怕极了自己，每次见到都要卑躬屈膝地让出觅食的地盘，可一旦自己离开，它们就敢如此放肆。就像去年春天，它在山洞里照顾受伤的母虎，不过半月，猴群就霸占了溪边最好的饮水点，还把来喝水的小鹿赶得四处乱窜。
夜渐深，残月隐进云层。虎决定先处理眼前的 “双面鬼”。它循着那股阴冷的气息往山林深处走去，爪尖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在一片开满鬼针草的空地上，它看到了那团飘忽的影子 —— 果然有两张脸在月光下交替显现，一张脸笑得眉眼弯弯，另一张脸却獠牙外露。影子似乎察觉到了虎的到来，猛地转向它，两张脸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虎没有退缩。它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东西 —— 雪地里饿疯了的狼群，悬崖上盘踞的巨蟒，都比这虚无缥缈的影子实在。它猛地扑过去，利爪带着风声撕裂空气，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雾气。影子在它身后重新凝聚，两张脸都露出嘲讽的笑容。虎转过身，这次没有急于攻击，而是盯着影子的移动轨迹 —— 它发现这影子总在绕着一棵老槐树打转，似乎不敢远离。
它想起老猎户说过，鬼怪最怕阳气重的生灵。于是它站在月光下，让周身的皮毛反射出银亮的光泽，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里灌注了它十年的威势，带着山林之王独有的阳刚之气，撞在老槐树上，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影子开始剧烈地晃动，两张脸扭曲在一起，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解决了 “双面鬼”，虎才朝着猴面包林走去。猴子们听到它的脚步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缩在树洞里瑟瑟发抖。那只最嚣张的公猴，被它一巴掌拍在地上，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趴在那里，露出柔软的肚皮表示臣服。虎没有伤它们，只是用爪子把那只被啃坏的灯笼挂回屋檐下，又在猴面包林的树干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 ——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告诉它们谁才是这片山林真正的主人。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猎户扛着锄头走出屋门，看到黄狗的尸体和挂回原位的灯笼，又看了看猴面包林方向那些规规矩矩缩在树上的猴子，忽然朝着虎所在的山脊线拱了拱手。虎转身走进晨雾里，它知道，只要自己还在这片山林，无论是虚无缥缈的 “双面鬼”，还是趁虚而入的猴群，都掀不起真正的风浪。但今夜的喧嚣也让它明白，守护这片土地，从来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就像月亮有圆有缺，威严也需要时时彰显，才能让那些潜藏的暗流，不敢轻易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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