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雇主李先生夫妇一起吃早饭时，李先生突然问道：‘小锋的工作有着落了吗？’

　　育婴师丽芳当时正带着雇主的女儿莹莹在一边的爬行垫上玩。

　　只见李太喝了口牛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把纸巾对折，压在骨碟下面后，才回答：‘不知道呢，最近没有和他们联系。’

　　李先生和李太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吃完煎蛋，放下碗筷后说：‘联系一下吧，让他有空来家里吃饭。’

　　边说边用纸巾擦着嘴。站起来准备出门了。

　　李太说：‘好，我联系好了告诉你吧。’

　　自从李先生夫妇结婚后，夫妻关系晴雨不定的。家里很少来客人。

　　李太娘家在李太生莹莹时来过。后来只来过一次，就是大姨两口子和表弟来过一次。当时闹得挺不愉快。李先生没有回来陪客人，李太心里有气，一时觉得保姆在饭菜上也故意怠慢她娘家人。导致当时的家务保姆玉兰一气之下当场就不干了。

　　而李先生这边的亲戚虽多，但李先生自幼在国外生活，性格也疏离冷漠，很少与亲戚们来往。只是偶尔带回来过几位朋友，都没在家吃过饭，都是喝茶聊天谈事情。

　　倒是李老先生夫妇，退休后时间多，为人又好客，经常有老亲戚来往走动。

　　丽芳心里想，刚才李先生口中的小锋，大概就是上次来过的李太那位表弟了。

　　这种家族企业，一般做到一定规模后，是不会让自己家人，尤其是自己太太去参与管理的。即便是公司创业之初夫妻一起打拼，那么走上规模后，也会让太太回家带孩子。这是一种规避风险的方式。万一公司有法律纠纷或资金方面出现问题，可以保全家人不受牵连。

　　但一个企业，尤其是家族企业，没有自己的心腹又不行。

　　李先生接手公司之后的前几年，堂弟堂妹还小，李先生可谓独挡一面。他大刀阔斧，勇于创新，开疆辟壤，让企业版图扩张了不少。

　　那几年作为长房长子，李先生一心想把企业做大做强，一辈强过一辈，对于内部勾心斗角不屑一顾。可现在随着堂弟堂妹进入公司后羽翼渐丰，看来李先生也不得不安插自己的人手了。主动联系李太的表弟，也是向李太释放出一种接纳的信号。

　　都说富不过三代，从李先生爷爷辈算起，到他这辈刚好是第三代，壵壵他们是第四代了。一个企业但凡开始各怀心事，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异于夫妻同床异梦。

　　李太的表弟小锋，是两天后来家里吃的晚饭。

　　这次李太的大姨两夫妻没有来，是小锋一个人来的，给李先生的儿子壵壵和女儿莹莹都带了礼物。给壵壵的是一套价值不菲的乐高。莹莹的是一个金饰。还给李太带来一箱水果，礼数很周全，出手很大方。想必家境本身也是优于很多普通工薪阶层的。

　　小锋穿一身讲究的衬衫裤子，短短的平头修剪整齐，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看来也是有文化的人。

　　来了先和莹莹玩了一会，李太又陪着喝了会茶，丽芳瞧着，也算谈吐得体，言之有物。

　　小锋来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李先生才回来。饭桌上并没有聊工作。只聊了些亲戚间的近况和家常。小锋在李先生面前，到底还是有些拘谨的。

　　丽芳以前在工厂流水线上，不用说，大家都家境贫寒文化不高，工友间直来直去，谁是什么性格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多琢磨，也自然不懂识人辩色。

　　在李家呆久了，自认为也学了点看人的皮毛。不同家境，不同性格的人，举手投足就是不一样，这是下意识的，无法伪装的。比如李先生这种出身的，任何情况下都自在得体，就连小孩子壵壵，都深谙与人相处的亲疏远近之道，这大概是家庭潜移默化的教育结果。又比如今天的客人小锋，若单论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但和李先生坐在一起，区别就显出来了，内心的笃定还差了一点点，就表现出拘谨。

　　饭后他们就去了书房，谈的什么丽芳就不知道了。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丽芳才看到他们下楼。两人都微笑着。李先生似乎比较满意，和李太一起把小锋送到院子外面，司机已经等在门口了，看着车子走了，才返身关上院门进屋。

　　今晚吃饭时，李先生和表舅子喝了点酒，但不多。喝的飞天茅台，一瓶没喝完。吃饭不是为吃饭，喝酒也不是为喝酒，只是待客之道，主要是谈事情。丽芳估计最少都还剩半瓶。

　　这段时间，干家务的保姆秋霞过的挺自在的。

　　来的时间长了，对每天的日常工作也熟悉了。干家务也不是多么高科技的工作，无非用手，眼到手到，熟能生巧。

　　卫生做顺了，雇主吃饭的口味摸透了，做起来省时又省心，事半功倍。

　　刚来的时候，一整天忙忙碌碌的不得闲。现在每夭下午还能休息一会。轻松多了。

　　另外，李太也不像开始那样经常数落她了。因为干活熟悉了本身出错就少。何况这段时间他们夫妻关系有所改善。最重要的，李太现在似乎很忙，经常出去，到晚饭前才回来。也没时间整天盯着家里。

　　李太现在不数落秋霞了，也不和她闲聊了。有事说事，公事公办。丽芳和秋霞更是不再多说半句。李先生更是惜言如金。垚垚对后面这些阿姨来来去去的已经习已为常，不太和她们说话，倒是什么都会对丽芳说。可见家里经常更换保姆，不但大人麻烦，对小孩的成长也不利。稳定的家庭成员更容易培养孩子的安全感和归宿感。

　　秋霞有了更多自由。每天按点来到点走，带着耳机自娱自乐的干活。喝点牛奶吃点水果那已经是每日标配。一天也不能忘。

　　现在只要李先生夫妇不在家，甚至有时李太就在楼上。每天午饭后，秋霞就会给自己泡上一大杯茶凉着，用的是李先生收藏的普洱。然后躺在沙发上睡午觉。特别自在。

　　丽芳记得自己以前刚来没多久，因为半夜听到李先生和当时的女朋友吵架，慌忙中穿着睡衣披着头发就跑到客厅来了。被李先生直接警告：‘以后不要再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出卧室！’李先生自己虽有时放浪形骸，但对家里的保姆司机和公司员工品行要求极为教条。

　　不知道如果现在李先生看到秋霞大白天的平躺在沙发上唿唿大睡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一口老血直冲喉咙？丽芳觉得好笑。

　　因为一楼只有一个房间，何况她们是白班，早上来晚上走，所以并没有安排卧室。以前的几个家务岗如果中午有时间，都是在餐桌那边趴着休息一下。也有在厨房的。还从来没有保姆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的。

　　丽芳虽然看不习惯，但和自己无关的事，不会再说。

　　是李先生先发现那半瓶茅台酒找不到的。

　　那是距离李太的表弟小锋来家里吃饭后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那天家里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是李先生堂妹的丈夫。李先生的堂妹夫。

　　说起这位堂妹夫，和李先生颇有渊源。

　　据李先生父母的保姆吴姐说，李先生这位堂妹，因为是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娇蛮，任性，好强的性格。

　　而这位妹夫，却是李先生朋友。所以有时不顺心了，会找李先生聊几句。

　　以前还好，无话不谈。这两年碍于公司状况，说话也不复以往的自在随意。所以也来往得少了。

　　那天不知为什么和李先生一起回来了。没有提前通知秋霞。

　　当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秋霞正在洗碗时接到电话，让随便炒三四个菜就行。带个客人回来随便吃点。

　　秋霞急忙翻冰箱。一会就弄好四个菜：牛肉是昨天卤好的，香煎小黄花鱼，又炒了个苦瓜煎蛋，一个青菜。很麻利。

　　丽芳去桌前看了看，居然色彩搭配，火候掌握都恰到好处。卤牛肉在盘子里摆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用香菜简单做了装饰。小黄花鱼煎得焦黄喷香，想必一定外酥里嫩，咸香可口。苦瓜煎蛋煎成了一个圆饼，金黄的鸡蛋中透着碧绿的苦瓜，清新雅致。连小青菜都绿油油的。丽芳不禁佩服秋霞的好手艺和好手速。

　　刚做好，李先生就带着客人进门了。

　　李太已经上楼了，听到声音，下楼来打了个招唿，寒暄了一阵。又上楼了。

　　李先生和客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洗了手，来到餐桌前。

　　看了看桌上的四样菜，李先生神情比较满意。让秋霞拿两个酒杯来，又让她去酒柜把茅台酒拿出来。

　　秋霞磨磨蹭蹭了很久，拿来了一瓶没开启过的。

　　李先生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那瓶呢？’

　　秋霞怔了怔说：‘哪瓶？’

　　李先生说：‘上星期没喝完那瓶。’

　　秋霞说：‘没有了吧？。’

　　李先生看了秋霞一眼，站起身来，先去酒柜找了一圈，没有。又去地下室找了一会，空着手上来了。秋霞一直跟在李先生身后。

　　李先生没找到，返回餐桌前重新坐下。秋霞也跟过来站在桌前，有点紧张的说：‘我真的不知道。’

　　李先生说：‘上次没喝完的那瓶。’

　　秋霞恍然大悟似的说：‘啊？没喝完吗？ 我以为空了呢。’

　　李先生没有再看秋霞，也没再说什么，把那瓶新的启开，开始给客人倒酒。招唿客人吃菜。

　　李先生虽性格冷漠脾气乖张，甚至有股戾气，但客观讲，对保姆还算宽厚。平时根本不找事，算得上是还不错的雇主。极少让别人难堪下不来台，今天还有客人在，这到底是怎么啦？

　　丽芳在一旁都觉得尴尬。

　　秋霞就那么站在旁边，李先生一直不看她，也不说叫她先去忙。

　　秋霞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过了一两分钟，秋霞说：‘李总，没事我先去忙别的啦？’

　　李先生和客人同时看了秋霞一眼，转头又继续聊天喝酒。没有人回答她。

　　秋霞脸红了又白，默默回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