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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近年来，随着中央政府对违法占地开发的重拳打击，一些以未经合法审批的土地为 “招商引资”条件的地方政府遭遇了瓶颈，由此引发的“梗堵”事件也层出不穷。下面这起“违建案”，就是典型之一。政府招商，开发商进入，政府按惯例先斩后奏，却因“后奏”不成而“斩”了开发商“收官”。如此招商的政府，敢做事却无担当，失信于谁，又寒了谁的心？
文/图 记者 李漠 薛京
四川省资中县残疾农民企业家李安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成了当地政府政绩冲动的牺牲品——他参与了被当地政府积极推动的未批先建的城区改造工程，却又反因未批先建被政府推向了审判席。
李安成停建的楼盘
2014年3月31日，李安成被资中县初级人民法院以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罪执行逮捕。
在两次开庭之后，因证据不足，资中县法院将该案退回资中县检察院补充侦查，检察院再退回资中县公安局。该案目前处于补充侦查阶段。
但据资中县政法委书记曾祥超称，除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外，他们还在搜集李安成涉嫌非法集资方面的证据。
“很明显，他们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李安成送进监狱！” 李安成的表哥刘仲非常愤慨地对记者说：“这是一个大冤案，李安成纯粹就是当地政府因追求政绩而冒进的牺牲品。当地政府先斩后奏鼓励李未批先建，结果‘后奏’不成，反以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的罪名将李推出来做牺牲品。”
刘仲是当地的一名作家，也算是李安成亲属中最有文化的人。李出事后，他一直在为其奔走呼号。
政府推动下的未批先建
李安成原是资中县孟塘镇狮子村腿有残疾的穷苦农民，但倔强而自强的他不仅能自食其力，还靠养蜂积累了原始资本。后来，通过承包一些小工程，实现了发家致富梦。
2007年初，孟塘镇政府极力邀请他参加孟塘镇的新场镇开发建设。
一位在当地政府工作多年、现已退休的官员接受记者采访时称：“那些年间，资中县将招商引资放在了所有工作的首位。各个乡镇都要想办法招商引资，孟塘镇也不例外，李安成被他们动员来搞开发，而且当时还下了文件承诺，只要来搞开发，政府给你想办法解决土地问题，并提供各种优惠条件。”
2008年5月23日，孟塘镇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全体通过了“资中县孟塘镇场镇改造规划报告”决议草案，并依照程序上报县政府进入审批环节。镇政府一边等着县政府的批复，一边积极推动场镇改造建设的进程。
李安成于是应孟塘镇政府之邀，挂靠资中盛林建筑有限公司，开始了新场镇改造工程。
该场镇规划要求，场镇周边村民与建筑公司“合伙建房”以扩大场镇。
据李安成介绍，由于新场镇开发建设涉及到大堰村的农民耕地，孟塘镇政府安排了大堰村村委会召开了社员代表大会，确定了占地补偿标准，并依据标准对村民实施了补偿。
一位参与了村民代表大会的村民告诉记者，“开会的时候，孟塘镇政府的领导也来了，跟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多少钱一个平方？要怎么修？地要怎么占？”
在孟塘镇政府的协调下，李安成和几十户村民签订了《代建施工合同》和《还房协议》。协议约定，房子建成后，李安成以每平米560元至980元不等的价格将部分房子卖给村民。这对村民来说，是一个满意的价格。李安成自己也一直认为这是“为老百姓做好事”。
孟塘镇国土所在《资中县孟塘镇大堰村1社村民统一建房情况调查表》上加盖了公章，还专门让大堰村2社村民填写了《村民建房用地报批表》。
李安成认为，项目始终是在当地政府相关部门的积极推动下进行的。2008年11月，孟塘镇还以办房产证为由收取了他三万元“配套费”。
他以为一切会如政府承诺的那样一一兑现，因此也对该项目抱有很高的期望。
未料，2010年2月，孟塘镇政府一改往日积极推动新场镇建设的态度，变脸责成镇国土所，以“未批先建”为由要求李安成全面停工。
“以前，镇上的房屋建设都是先建后向上级部门申请批复，但谁也没有料到，大约在2009年前后，政策发生了变化，原来能够批复的项目现在都不予批复了。” 孟塘镇政府党委书记张成果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房子的修建是符合规划的，只是没有指标。“我们也在尽力争取，但没有争取到，现在也基本上争取不到。过去，农民的房子只要修了，拿到上面去，符合条件的都会批。但近三年，农民新修的房子基本都没有批。”
李安成的项目也得不到批复。但据他说，在2010年2月之前，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切，相反，孟塘镇政府、镇国土所等相关部门人员仍然协同推动新场镇的建设。期间，为应付县国土局的检查，孟塘镇政府的干部还出面让他谎称占用这些土地的目的是为了建造蔬菜大棚和修建公路。
后来孟塘镇政府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李安成措手不及：从2007年至2010年2月，他根据孟塘镇城填规划，在新场镇建设上已经投资了近3000万元了！
2011年3月，县国土局向县政府上报《关于李安成违法占地进行房地产开发的紧急请示》，要求对李实行“综合执法”。同时勒令李停止在建代建房屋工程，停水停电达9个月之久。
据刘仲介绍，李安成因停工损失超过千万元。期间，李曾自己打井抽水，自己买机器发电。那时，四面八方的人向他要房子，贷款的利息也要还，不管是谁要求他停工他都不停，房子必须要修。
“这是一个矛盾。”张成果坦言，他们也非常苦恼。“上面要求严格的时候，你就必须按照要求来办。”
是李安成违法还是政府违法？
2011年11月27日，资中县主要领导在《关于李安成违法占地进行房地产开发的紧急请示》上批示：建议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2012年2月，资中县公安局经侦大队开始对李安成立案侦查。同年4月1日，资中县检察院以“非法占用农地（10.88亩）罪”对李安成提起公诉。同日，资中县法院受理此案。
在提交司法机关期间，孟塘镇政府曾对处置李安成违法占地修建房屋事件进行了风险评估，该风险评估报告写到：李安成属于肢体三级残疾人……是镇上勤劳致富的带头人，加之他多年来一直热心公益事业，在当地群众中口碑较好，影响力极大。李安成前期修建的房产卖价多数在每平米600元以下，且因为尚未办理产权证，很多购房户未交清房款，基本无利润空间，现尚属亏本经营。大多数群众对李安成的建房行为理解支持，觉得是为群众做好事、办实事。如将其进行司法处理，势必造成很多群众对政府行为不理解，伤害群众感情，激发干群矛盾，甚至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群体事件……
不难看出，官方对待李安成问题的纠结和矛盾。
于是，在2013年6月3日，法院开庭前，控辩双方进行了一次“庭前商议”。“法庭让律师再次去孟塘镇找到荒坡和老宅基地的证据，再到县国土局补办手续，交够罚款，然后国土局就会减少李安成所占农地面积，再然后对李安成就可以由刑事处罚变为行政处罚了。”刘仲说，但这一庭前协议被李安成拒绝了。
“只要他认罪，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但他坚持说是给群众做好事，极不配合司法机关。”资中县政法委书记曾祥超对记者说，李安成始终坚持自己无罪。
李安成爱人正在向记者反映情况
他很倔强。辩护律师在辩护意见中为其作无罪辩护：孟塘镇政府和党委的违法行为在先，是造成李安成非法占地的主要原因，主要责任在孟塘镇政府和党委。
辩护意见认为，当地的政府和党委存在着一些冒进和违法行为，到目前为止，当地的原客运站、广播站、农贸市场等政府工程，同样没有任何占地批准手续。2008年11月，孟塘镇政府收取了李安成新场镇建设的配套费3万元。在房屋拆迁时，镇上的主要领导到了现场指导。当地政府同样是在没有合法用地手续的情况下，默许开发商占地搞开发，建设新场镇。
辩护意见称，李安成从2007年5月至2010年2月已经陆续投入了3000万元左右；但到了2010年2月底，孟塘镇国土所才以未批先建为由开始制止李安成的行为。而此时，李安成已经骑虎难下，一方面是债台高筑，另一方面，应当交付的房屋交付不了，工人工资也支付不了。
在刘仲看来，应该是政府的相关部门涉嫌非法批准征用、占用土地罪，而非李安成涉嫌非法占用农地罪。
关于占用农地的面积亦是庭审中争议的焦点。根据刑法规定，非法占用农地罪，是指违反土地管理法规，非法占用耕地改作他用，数量较大，造成耕地大量毁坏的行为。因此“数量较大”成为罪与非罪的标准。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破坏土地资源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条规定：非法占用耕地“数量较大”，是指非法占用基本农田五亩以上或者非法占用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十亩以上。
10亩是罪与非罪的分水岭。资中县检察院的起诉书称，李安成非法占用农地的面积达到了10.88亩。
李安成对此提出了异议。辩护意见认为，该面积是在已将土地推平、改变了土地原貌之后测量的，在改变原貌之前，这10.88亩地由宅基地、房前屋后的空闲地、农用地、荒坝、荒地等构成，并非全为农用地。
村民向记者展示，政府下发的通知
据刘仲介绍，孟塘镇大堰村的75位村民联名给资中县法院写了《请愿书》。他们在《请愿书》中证明，孟塘镇政府为村民与代建商合作建房发了文、收了费、报了表，李安成所代建的面积除了老宅基地、荒地和5亩通社路用地，农用地根本不到10亩。
在两次开庭之后，法院以证据不足将该案退回资中县检察院补充侦查，检察院再退回资中县公安局补充侦查。该案目前仍处于补充侦查阶段。
是否存在选择性执法？
“补充侦查比原来侦查时增加了面积，李安成涉嫌犯罪的占地面积越加越大，已经接近20亩。”资中县国土局执法大队大队长李兵告诉记者。而据曾祥超向记者透露，“现在还在查李安成是不是存在非法集资。”
刘仲对此有他的看法：这分明是在拼凑、罗织罪名！
“基本上全县都在开荒，该整治的都必须整治。”曾祥超向记者介绍，2012年，资中县专门针对违法建筑成立了领导小组，他任领导小组组长。
曾祥超否认专门针对李安成，“抓捕李安成是他违建的量比较大，而且长期不服从管理，他是个典型。”曾祥超认为，要把全县的这个风气压下去，就必须抓典型。此情形下，李安成被树为了反面典型。
但李安成对此并不认同。他举报称，在孟塘镇街上，比他占用农地更多的开发商肖书君和叶忠获得了政府的袒护。肖书君是孟塘镇原国土所所长，现任县国土局干部，叶忠是孟塘镇原国税所所长，现任县国税局干部，两人分别挂靠资中县华强公司及泸州市蓝田公司，参与扩建场镇项目，未批先建项目用地近百亩。
据村民反映，这是肖书君没有停工的楼盘，拍摄时间4月8日
曾祥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开始极力否认了肖书君、叶忠参与当地的房地产开发，但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终于承认，当地的国土局曾对肖书君和叶忠的违法占地行为作出过行政处罚，“他们两个占地没有李安成那么多，所占土地加在一起只有20多亩。我也要求他们必须全面停工。”曾祥超说。
据当地居民反映这是叶忠孟塘镇农贸市场边的楼盘 ，这个楼盘是今年春节后才建起来的，拍摄时间4月8日
刘仲认为，这种说法显失公平，官方有明显的选择性执法嫌疑。他坚称，肖、叶二人分别违法占用的农地面积都远比李安成多，而且，二人以公职人员的身份参与当地房地产开发本身就违法，相关部门却视而不见。
“他们打击李安成的目的是为了接管他的楼盘。”刘仲说。
当然，这种说法遭到了曾祥超的否认。
截稿前，刘仲打来电话说：“几天前李安成的弟弟也被资中县公安局带走并羁押，理由不详，至今仍未放出。李安成的家人因受到县政府的威胁已逃离资中。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起案件很难有公正的结果！”他还说：“最终让投资者成为政府违法行为的牺牲品，不能不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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