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
一
我妈出事那年，我刚退休。
她七十，我五十。
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我给全家做好早饭，就出门去买菜了。
刚到菜场，我哥哥就打电话来说妈中风了，已经喊了救护车，让我直接到市医院去。
我心里急坏了，脑子里飞快闪现过各种各样不好的画面。
一边开车往医院跑，一边打电话让老公拿着银行卡过来。
如果急救要钱，也可以一下子拿出来。
全家人到了医院，在急救室外等着。
我哥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连连叹气。
听嫂子说，前一晚睡觉的时候妈妈就觉得不舒服了，本以为是寻常的肩颈疲惫，就没当回事睡觉了。
结果今天早上就浑身动弹不得，于是赶紧喊了救护车。
我知道哥哥此时心里肯定难受，自责。
坐在哥哥身旁说：“妈身体一向好，肯定会没事的。”
哥哥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急救室的门。
二、
我妈是个苦命人，我出生没多久，我爸就意外去世了。
她一个人拉扯我和哥哥长大，在那个艰苦的年代还让我和哥哥读了大学。
才有了现在不算差的生活。
所以哥哥和我对母亲的奉养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只希望她晚年可以安享，弥补年轻的苦难。
急救期间，医生出来几次和我们交涉病情，大概意思就是母亲年纪大了，开刀风险太大，可能手术台都下不来，手术成功就能恢复基本的行为能力。不开刀保守治疗，肯定能活命，只是生存质量无法保证。
我和哥哥商量以后选择保守治疗。
我们心里害怕母亲下不了手术台，我们害怕做手术这个错误的决定让我们抱憾余生，我们更担心外人会说我们罔顾亲情，拿母亲的命去冒险。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希望那时的自己有勇气可以决定让母亲上手术台，这样就不会有后续的一切了。
三、
救治的结果就是母亲半身瘫痪。
右半边的手臂，下身完全失去知觉。
要持续康复治疗，才有微茫恢复的可能。
我和哥哥心底是庆幸母亲能活下来，也对未来的照顾充满信心，甚至觉得在我们无微不至的呵护照料下，母亲能恢复如初。
但是现实狠狠掌掴了我的脸。
住院的第一周，我每天没日没夜守在床前。
哥哥是男人，照顾母亲诸多不便。我冲在第一线，他每天送饭菜日用品。
母亲最开始也是信心满满，按时吃药挂水做康复。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
每日坚持的康复训练没让她麻木的半边身子有任何好转，反而是疼痛，无时无刻从骨头钻到皮肉里，好似活蛇游走，攻城略地，让她痛不欲生。
我的照顾一如既往，但母亲却疑神疑鬼。
有时候我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她就开始喊叫：“嫌我烦就把我扔到康复医院算了！每天摆脸色给我看什么？！”
我惊讶，却深知不能和她争辩。
一次半次，无数次。
最开始的语气严厉，到后面污言秽语。
母亲每次冲我发完脾气都会非常落寞，垂着头，灰白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坐在床前一声不吭。
此时此刻，我心疼极了。
那个曾经雷厉风行的女人，坚强自信的女人，不屈不挠的女人。
被病痛摁在地上锤打，她无处宣泄，无处释放，无处平息。
我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有家庭子女，有情感需求。
照顾的第三个年头。
丈夫提出了离婚。
说我三年在家里没吃过一顿饭。
他的妻子形同虚设，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抛弃了整个家庭。
那时，我只觉得丈夫冷漠自私，不体谅我。
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些日子，丈夫一个人在家，那种孤独寂寞，让他对我们的婚姻失望透了。
四、
母亲瘫痪的第五年。
常年卧床让她瘦骨嶙峋，满身疲态。
纵然我日日洗护，小心擦拭，她身上仍有褥疮，散发着阵阵异味。
母亲有时沉默寡言，有时情绪激动，破口大骂。
我从最开始的忍受，也变得不耐烦，冷漠，甚至恶语相加。
每次吵完，又会很后悔。
哥哥来的越来越少，这个家越来越冷清。
我想过将母亲送到康复医院。
可送过去一个月，我就发现护工不负责任，理疗敷衍，褥疮严重化，护工的恶劣态度让母亲精神也差了很多。
再接她到家里，我开始失眠、掉头发，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母亲，心想，抱着她从二十楼跳下去，时不时我和她都解脱了？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十年的时间，也就弹指一挥过去了。
我为了照顾母亲，成了孤家寡人。
儿子结婚生子，除了给钱，我帮不到什么。
亲家虽然支持我照顾长辈，可他们带着外孙，疲惫不已的时候也说过酸话。
我满心愧疚，每个月将大部分的退休金给了儿媳，稍稍弥补一些。
五、
照顾母亲是为人子女的责任，可照顾一个瘫痪在床，老年痴呆的老人。
子女要承受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我退休金不错，照顾老母亲，尚且吃力痛苦。
社会上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过着质量不高的生活。
母亲我还是会照顾下去，一直到她离世。
但，我真的很累，很累…
